斯图尔特·凯利著有《失落的书》(中文版由三联书店2008年出版)、《司各脱国:虚构一个国家的人》(

  小说和中产的同步发展并不是巧合。尽管小说并非是从那时才开始兴起的——之前有薄伽丘、拉伯雷、塞万提斯和拉法叶特夫人(译注:法国小说家,著有《克莱芙王妃》等),但是它是在塞缪尔·理查逊(译注:英国小说家,著有《帕米拉》等,开创英国感伤主义文学先河)、亨利·菲尔丁(译注:英国小说之父)、劳伦斯·斯特恩(译注:英国小说家,著有巨作《项狄传》)和托比亚斯·斯摩莱特(译注:英国小说家)这些生活优渥的中产白人男作家笔下才走向成熟。

  英国作家威尔·塞尔夫最近在一篇文章中谈到了目前图书向银幕、文字向图像的转型趋势。尽管我同意他对于故事本质是什么的论述,但我仍然愿意对未来的发展趋势采取一个更乐观的态度:文学已经被它在18世纪诞生时的模样禁锢,而电视技术给它重新插上了翅膀。

  在小说中,主人公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他们采取行动,并且行动充满逻辑——也就是说,他们有意选择去做某些事(比如伊丽莎白嫁给达西先生),而不去做另一些事(比如简·爱拒绝了圣约翰·爱·里弗斯)。小说中的人物都有清晰的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合情合理的欲望和梦想。

  文学是我们最早的再造现实的尝试之一,而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则是现实生活中复杂的人类的缩影。在小说中,人物有自我意识,有意志力,有选择,有欲望,有回忆,然而这些概念早就已经在哲学、精神分析和神经科学等学科中遭到了质疑。事实上,我知道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我知道我的选择并不总是自由意志的结果,我知道11岁的我和44岁的我几乎判若两人。

  有些小说家已经开始尝试写作一些不一样的作品,比如威尔·塞尔夫、汤姆·麦卡锡、尼古拉·巴克、莉迪亚·米勒特,还有非常优秀却默默无闻的奈吉尔·丹尼斯(我有一本他的《身份牌》,已经被我翻烂了,我还剪下来一篇埃莱娜·西苏写的书评贴在了里面),这些小说家尝试着创造一些没有稳定的自我意识的主人公,他们的欲望既存在也不存在,关于他们的故事本身就是他们探索自我的过程。菲利普·K.迪克曾区别了人性、非人性、后人性和反人性这些状态,但是不论前缀如何改变,“人性”这个概念已经在那里了,哪怕是在他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这样的小说里。肯·麦克劳德曾大胆地创作了一部不包含任何血肉之躯的小说《公司战争》,书中,小小的机器人们就约翰·洛克关于个体存在的理论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如果你喜欢这个情节,这本书读起来会很有意思。但是即使是在这些机器人身上,你也能感受到特定欲望的存在。

  《西部世界》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未来世界的主题公园,人类游客付钱来体验各种关于“西部”的幻想,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赞恩·格雷(译注:美国小说家,写作多部关于西部边疆骑士故事的情节剧)的作品,外加一些令人反感的杀戮和成人元素。但是,如果一个施虐狂知道自己的施虐对象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木偶,那么施虐的乐趣何在呢?所以,乐园的主人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脑力来让游乐园中的机器人接待员最大可能地接近真人。根据著名的批评家詹姆斯·伍德的观点,“恍若真人”也是这部剧最精彩的地方。但是,如果在这些机器人模仿人类的过程中,真的像人了怎么办?或者,比人类还要好了呢?美剧《西部世界》在1973年电影版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它把自我意识看作是病毒,认为进化的过程其实充满各种错误。在电视剧版中,后现代的哲学元素更加突出:故事的叙事不断变化,但是,不会改变的是丧失人性的、非人类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西部世界》称为最好的“后人类小说”:(剧透预警!)一个人物是另一个人物的幻影,但他们仍是两个人物,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个性,但本质上又是一个人;另一个人物则通过自我分裂获得了自我意识,这似乎意味着精神的分裂和完整是矛盾而统一的;记忆是可以篡改的,但是痛苦是无法抹去的;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这些机器人接待员们可能陷入了自己故事的循环,但是我们中又有哪个不是一直沉溺于自己习惯的怪圈里呢?电视剧对于“重复”这一手法的使用令人称奇,如果小说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很伟大的。最后一幕中给人一种俄罗斯套娃的感觉,让人分不清不同层次的故事之间的界限。这就像博斯特罗姆的三元悖论变成现实,但是如果没有电视的视觉技术的帮助,这种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和相同事物之间的不同之处很难通过文字表现出来。

  不管《西部世界》体现出的哲学思想如何,它还是有它的伦理原则。《西部世界》集中探讨了剥削、和暴力滥用的话题。新技术总是会带来新的审美潜能,而《西部世界》则向我们展现了电视技术如何媲美并超越文学的各种陈旧和不曾被质疑的逻辑基础。